12月8日，公眾號“今日文峰”刪除了所有發布內容，與此同時，文峰國際官網也被管理員停止運行了。
酒紅色招牌、黃色大字，中間是某位男性的標準照，這是文峰美發美容門店統一的標示，網友將其戲稱為“老干媽情侶品牌”。
2018年，“老干媽”陶華碧被全國工商聯推薦為改革開放40年百名杰出民營企業家。而文峰創始人陳浩則把“世界美容協會有限公司主席”幾個大字印在了招牌上——世界美容協會是注冊于香港的私營企業，負責人就是陳浩本人。
走下招牌后，陳浩是員工口中“偉大的總裁”“美業教父”，公司甚至創作了“浩哥語錄”和歌曲《十頌浩哥》來贊美他。
在多個視頻資料中，陳浩所到之處，無不有統一著裝的文峰員工夾道歡迎。當陳浩登臺演講時，員工們起立熱烈鼓掌；當陳浩講到興奮處，會來一段即興舞蹈，員工們便打著整齊的節拍跟隨陳浩搖晃身體。
除了讓人不適的公司文化外，文峰的市場口碑也是出奇一致地差。在美團平臺上，文峰門店的評分普遍不足3分，更嚴重的是，門店與顧客的糾紛不斷，且多次上升為社會話題。
2020年4月，青島一家文峰美發美容店向一位顧客推銷了5個有治病功效的理療項目，每當前一個項目沒做幾次就會向他推銷新項目，半年時間，他預支錢款累計超過23萬元。
2020年6月，文峰以抵御病毒為賣點，對一款化妝品進行虛假宣傳，被上海市市場監管部門立案調查，并依法處以50萬元罰款。
2020年12月，一名男子在上海某文峰門店理發，結束后向門店索要發票被拒，工作人員對該顧客進行辱罵和人身攻擊。
2021年3月，上海一位七旬老大爺被家人發現，3年時間在文峰消費金額高達235萬元，其中最高的單筆消費達到42萬元。
今年6月，上海市消保委就經營過程中存在的誘導大額消費且拒不退款、售后服務拖延推諉等問題，對文峰公司進行約談。然而此后的5個月，上海市消保委共受理文峰公司相關投訴193件，投訴量仍居高不下。
11月，上海市消保委點名文峰公司，認為其商業模式或暗藏重大風險。
“文峰不倒，美業難搞。”多名發型師對文峰嗤之以鼻，“文峰就是給行業抹黑，讓大家以為美發行業都跟搞傳銷的一樣”。
然而被同行瞧不起的文峰卻是最能賺錢的美容美發品牌之一。據了解，文峰在全國有400多家門店，約有1萬名員工，每年能創造20億元收入。
文峰之所以能在一片罵聲中屹立不倒，是因為這座陳浩締造的商業大廈有足夠堅固的根基。
1.模式創新——綜合店、儲值卡
1996年，陳浩揣著靠養雞、照相賺到的第一桶金（20萬元），從老家湘北農村來上海逐夢。
當時美業在中國正處在成長期，去美發店剪發是一種時髦，做美容更是一種奢侈消費行為。即便是上海，美發店也都是十幾平米的小店，美容店相對較大，但是顧客算不上太多。
陳浩做出了中國美業史上第一個創新：將美發、美容服務合并在一個門店里（綜合店），整合服務的同時，擴大門店規模。
文峰的第一家店位于浦東大道118號，是一間120多平米的門店。
彼時的消費者普遍有一種慕強心理：喜歡追逐那些門店大、裝修豪華的品牌，這是消費力強的象征。
第二年，文峰已經開出了3家分店，勢頭愈發強勁，然而這一財富密碼很快被競爭對手掌握，一家面積超過500平米的綜合店出現在文峰隔壁。
客流增長遇到了瓶頸，于是陳浩祭出了第二個創新：低價引流，儲值卡鎖客。
為了推銷出更多儲值卡，文峰將員工的績效考核和銷售直接掛鉤。2010年上海某家文峰的發型師爆料，員工收入主要來源是分成和會員卡產品銷售，分成一般是消費額的27%，會員卡的提成是每100元提成8元。“來我們這兒的顧客，90%都是辦卡的。”該員工表示。
這種模式不僅幫文峰打造了穩定的客量，而且顧客的儲值成為了文峰不斷開拓門店的資金。門店規模大、不斷開出新店，在一定程度上讓顧客認為文峰是一家值得信賴的美容美發機構。
2.管理創新——情感同化、軍事化管理
這是的在文峰的招牌上，除了“世界美容協會有限公司主席”外，還有一個被陳浩引以為豪的頭銜：中華十大管理英才。
如果說模式是文峰大廈的根基的話，管理則是對這座大廈的保養和維護。
為了保證業績，文峰對每一個經營環節都制定了嚴密的操作規范、考核標準。員工要持續學習“浩哥9+6技術知識”“浩哥9大思想”“浩哥7大兵法”等內容。
陳浩對標準化管理的標準是：“流程到位，傻瓜都會。”
在技術標準化后，必須要通過管理，保證員工順利執行。
文峰先是給員工灌輸成功前景，陳浩常以自己為例，告誡員工，只要服從指揮，必將改善生活，改變人生。
“浩哥九大思想”中就包含“我們一定要讓他們（員工）在大上海能夠買得起車子，住得起房子，娶得了妻子，存得了票子。可以拍著胸堂（文峰官網將“胸膛”誤寫為“胸堂”）告訴他們父母，你們選對了，你們的人生改變了”。
文峰試圖把員工塑造成最易管控的“機器人”，每天早上，員工都要身著統一的制服列隊出“軍操”，如果員工不按規定流程執行，換來的將是陳浩的點名批評。
此外，公司還設立了總裁辦、宣傳部，用于“制造思想產品”，讓陳浩的指示上升為價值觀。巡視組、藍軍隊長、飛虎隊是由總部調遣、派駐門店監督和幫扶的機動隊，確保公司對門店的絕對掌控力。
3.延展業務鏈條，到利潤率更高的市場中去
經過以上舉措，文峰完成了資本積累，但在每況愈下的口碑面前，顯然無法靠美容美發服務賺到足夠的錢了。
于是陳浩開始了瘋狂的拓展計劃。企查查顯示，陳浩共擔任過121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其中113家目前已經注銷，存續狀態的8家企業涵蓋了美容美發、健康咨詢、美容美發用品銷售、中醫藥研發、化妝品研發等業務。
上海文峰職業技能培訓學校是陳浩于2001年創辦的，該校的“王牌9+6班”學習周期長達12個月，經過優惠后的學費高達24400元。學校承諾，學成畢業可在全國文峰門店上崗，工資待遇可達12000元。
2020年，該學校招生部的一名老師透露，在校學生超過1000名。
對于美容行業熱門的光子嫩膚、皮秒等項目，陳浩表示“治標不治本，反而有害皮膚”，美麗要從陰陽五行、五臟經絡來調理。于是他發明了“六合還陽術”，稱該技術能打通人體經脈，甚至能讓瀕死、已死之人復活。
戲劇性的是，嘉興一家文峰美發美容店違規給顧客做肩頸推拿按摩和微針針刺過程中，顧客陷入昏迷，隨后被醫院診斷為腦干大量出血，很可能惡化為植物人。
陳浩抓住老年人情感空虛、容易聽信謊言、懼怕疾病的特點，將產品和服務的屠刀準確地指向了中老年人。
在湖南公共頻道的一期節目中，報道了文峰某門店在沒有取得相關資質的情況下，違法銷售保健品；門店內的化妝品沒有進貨憑證，包裝上也沒有找到生產商家的相關信息。
這樣的“三無產品”被文峰員工以各種噱頭高價推銷出去，盡管這幾年客量有所下降，但每一筆收入都算得上一本萬利。
即便是疫情的陰霾籠罩在所有美業門店頭頂之時，文峰依然能抓住中老年人的健康需求，沖刺120%的業績目標。
數據顯示，2020年6月，文峰全國門店完成了1.7874億元經營指標，超額完成任務的同時，似乎狠狠嘲諷了一把搞直播、私域流量的互聯網經濟。
面對不斷流失的顧客，陳浩在2020年進行了反思：“這么多年沒有把口碑做起來，太躁了，把顧客都傷害了”，他決定從2020年5月起停售一年會員折扣卡，專注口碑和服務。
然而今年5個月內，僅上海地區就接到了關于文峰的193起投訴——積重難返，扭曲的價值觀和企業文化已經讓文峰病入膏肓，這艘大船正不可控地駛向未知的漩渦。
堡壘往往是從內部攻破的。
11月27日，公眾號“今日文峰”發布了一篇《秘書眼中的上海文峰美容美發集團總裁陳浩》的文章。
文章中作者極盡吹捧，表示陳浩“掌握萬物之規律，凡事只要過了他的眼睛和大腦，一切都會變得通透”，“浩哥是有天眼的，我們要相信他的安排”……
文章底部有留言：“浩哥一人就是臥龍鳳雛！太厲害了”。
幾天后，該文章沖上熱搜，文峰和陳浩再次成為熱議的焦點。盡管文峰緊急刪除了那篇文章，但僅微博上就產生了9400萬閱讀，輿論之勢難以阻擋。
對此，央視網發表評論：這絕不只是沐猴而冠式的黑色幽默。人民網發布文章稱，《十頌浩哥》恐怕也得改成《十問浩哥》。
經過輿論發酵，文峰徹底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而隨著文峰的黑歷史曝光，再結合上海消保委發出的“其商業模式或暗藏重大風險”提醒，文峰將長期處于輿論監管的放大鏡下。
2003年，時任文峰公司財務負責人的陳浩之妻許嬌春因偷稅近800萬元，被警方刑事拘留。
18年后，這家如此信奉拍馬屁文化的公司又有著怎樣的行政低效，他們應對輿論壓力的能力或許真的要依靠“浩哥的天眼”了。
企業內部有麻煩，實際上他們所處的市場環境也愈發逼仄。
一直以來，文峰靠信息不透明維系經營，在互聯網的沖擊下，年輕顧客逐步流失，目前的主體消費者是40～60歲的中老年人，他們奔著低價體驗和健康調理進店，又在店員的“軟暴力”下完成了儲值消費。
但是在消費了幾次后，不少人表示，卡里的錢不要都行，以后絕不去文峰了。
另外，年輕人對職業的認知和價值觀已經發生變化，他們抵制職場PUA、拒絕打雞血、狼性文化。過去幾年，包括文峰在內的傳統美業品牌在員工招聘上越來越難，即便文峰有培訓學校輸血，但是留不住人也是愈發突出的企業難題。
《新民周刊》曾報道，2003年，在許嬌春被拘押4天后，陳浩將其個人不動產向銀行抵押貸款800萬元。陳浩對媒體說，這是他第一次向銀行貸款，“我不是騙子！我犯的只是許多民營企業在從小到大的過程中都會犯的錯誤”。
偷稅沒有抵擋住文峰發展的腳步，這家民營企業不僅發展壯大，甚至成為了最具魔幻色彩的商業公司，然而“可參透萬物、可穿越時空”的浩哥沒有想到，這次“彩虹屁”事件卻真實上演了一出捧殺大戲。
12月8日，公眾號“今日文峰”刪除了所有發布內容，與此同時，文峰國際官網也被管理員停止運行了。
文峰，大廈將傾。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美業新緯度”（ID：meiyexinweidu），作者：周至，36氪經授權發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