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年初，各類音樂榜單陸續推出。打開“熱歌榜”，上面的歌手、歌名大多令人一頭霧水。可點進去一聽，網友感慨竟然都有印象，甚至還能哼唱出個別歌曲的副歌旋律。這些音樂基本走紅于短視頻平臺，它們往往以短副歌無限循環的形態“包圍”我們的生活。而從旋律上來說，這些歌整體框架和十多年前彩鈴時代盛行的《老鼠愛大米》《兩只蝴蝶》等十分相似。
于是，“華語樂壇回到彩鈴時代”“華語樂壇被短視頻神曲全面占領”甚至“華語樂壇完了”等悲觀論調甚囂塵上。
事實果真如此嗎?僅盤點過去的半年，資深唱將崔健、鄭秀文、張信哲、韓紅、黃綺珊、李健等均發行了新唱片;而選秀崛起的一批歌手如張杰、袁婭維、毛不易等也有自己的完整專輯問世;憑借網絡、綜藝走入大眾視野的五條人、上海彩虹室內合唱團亦有新作推出。這些作品，雖不能以“石破天驚”來形容，但從制作和歌手演唱水準來說，均是誠意十足。而從聽眾反饋看，這些專輯也不乏評分超過8分的優品精品。
可為何這些優質作品難以觸達大眾，進而使得華語樂壇影響力頻頻遭到質疑?
短視頻神曲=手機彩鈴?淪為配樂縱然出圈也難形成影響力
近日，某音樂娛樂盛典頒出2021年度十大熱歌。其中的《白月光與朱砂痣》，原唱鮮有知名度，但這首歌自2021年第一天上線后，很快成為短視頻平臺最熱門的配樂之一，相關話題播放次數達到53.5億。不夸張地說，可能刷幾分鐘短視頻，就會刷到用這首歌做背景樂的小視頻。
眼尖的網友發現，不管是“歌紅人不紅”，還是其消費傳播場景依附于其他產品的窘境，都與手機彩鈴時代頗為類似。楊臣剛的《老鼠愛大米》和龐龍的《兩只蝴蝶》在彩鈴兩元一首的情況下，賣出過唱片時代也難企及的一兩億銷售額。此后，這些歌曲雖然被主流樂壇歌手接連翻唱，歌手本人接商演、出專輯，也火了一陣，可好景不長。比起唱片工業訓練包裝下的專業歌手，楊臣剛等人被冠以“網絡歌手”的名號，此后鮮有歌曲重現爆款榮光，最終黯然淡出公眾視野。
當下一眾短視頻神曲被視為昔日熱門彩鈴的“還魂”，歸根結底是因為視頻已經成為娛樂消費的主流，聽歌越來越難作為獨立娛樂消費占據市場更大份額。不管是十多年前作為通話等待時間出現的彩鈴，還是短視頻時代作為背景音樂的神曲，常常只是副歌高潮部分出現幾十秒。而另一邊，作為流行音樂消費“主戰場”的在線音樂平臺，近年難與視頻平臺分庭抗禮。甚至于，其榜單熱度的大數據測算，更多是反映短視頻平臺背景樂的使用熱度，而并非是單一流行歌曲在全平臺的話題度、專業評價、受眾反饋等，這也就難怪短視頻神曲持續霸榜。
大數據綁架之下，“抓耳”“洗腦”成創作的第一要務
表面上看，流行音樂傳播受限是因為娛樂消費場景遷移而受到沖擊。可這尚不能解釋，同賽道競爭，為何名不見經傳的短視頻神曲，遠比唱片公司與知名歌手協力精雕細琢的歌曲傳播得更快更廣。在專業人士看來，這其中，有市場下沉的原因，由于缺少唱片時代的DJ、專業榜單引導，大眾自主選擇更趨向于通俗簡單的歌曲。這其中，也有版權費用、收入分成方面的考量。視頻平臺使用推薦“野蠻生長”的網絡歌曲，往往受限更少。而更深層次，是這種“依附”的消費邏輯也悄然改變了歌曲的創作邏輯，令“抓耳”“洗腦”成了創作的第一要務。
作為配樂出現的流行音樂，往往要配合短視頻畫面，在十幾秒甚至幾秒鐘內抓住聽眾的耳朵。那么，這就要求歌曲旋律必須以朗朗上口為標準，其節奏則要明快簡潔，而歌詞內容也優先以傳遞情緒為主。綜合這些考量，過去唱片業專業人士嗤之以鼻的“口水歌”就更具天然優勢。而一旦某“口水歌”成為爆款，其旋律走向與歌詞主題很快就成為競相模仿的對象。這也就是為什么短視頻歌曲常讓聽眾有似曾相識的重復感。面對如此局面，歌手楊坤發出感慨：“我曾說過，音樂至少倒退了十年。我忽然發現我錯了，說得太保守了。”
這樣的說法有些偏激。爆款之中，也有《野狼Disco》《心如止水》等從歌曲形制到可聽性上都不錯的作品。只可惜，這種令業界感到些許驚喜的歌曲只是零星的、偶發的，很難生發出一種業界集體創新創作的自覺。
優化推薦機制，讓原創好歌浮出水面發出更大聲量
這不禁讓人想到R&B(節奏藍調)的中國化之路。作為黑人音樂曲風，R&B先是由音樂制作人小蟲等引入杜德偉等歌手的作品進行市場試水。此后又有陶喆等具有海外生活背景的唱作人，持續進行中文演唱的探索。在前人的基礎上，周杰倫則更有意識地將R&B的音樂，與五聲音調所代表的中國傳統音樂進行雜糅，從而形成了獨樹一幟的“中國風”。從《東風破》到《青花瓷》，探索日臻成熟的過程中，也形成了他個人難以撼動的音樂影響力。此后從林俊杰、胡彥斌一直到方大同，皆在此風潮影響下，完成了各自的精彩創作，完善豐富了這一曲風的同時，也掀起了華語樂壇變革的浪潮。
這種創新變革，絕不是在“大數據綁架”之下，僅僅滿足于“朗朗上口”就能夠完成的。
所幸，專業音樂人沒有因為市場的縮水、關注的減少而放棄堅守。時隔六年，黃綺珊發行《小霞2.0》，從專輯名到唱片封面幾乎都與六年前的專輯如出一轍。可網友卻為這樣的“重復”叫好。這是因為這張專輯摒棄時下風行的華麗編曲，歌手也不再繼續綜藝里的飆高音炫技，其一以貫之地化繁而簡，呈現了“大眾樸素認知中的、能聽懂的高品質華語流行”，流行而不流俗。曾出現在B站綜藝《我的音樂你聽嗎》的19歲新人呂彥良，沒能借助這檔綜藝走到大眾面前。可是，他于去年推出的首張專輯《Fresh Soul》還是引起了業界的關注——嘻哈當道之時，他又將R&B中國化的發展一脈續上了，并且身段靈巧，玩出了Z世代特有的輕盈感、時代感。
如果好音樂一直都在，真正值得反思的或許是以在線音樂平臺為代表的產業主體。當接過唱片公司之棒，平臺應當思考，如何不以“大數據”作為衡量作品上榜的唯一標準，而是形成更具有專業性、引領力的歌曲推薦機制，通過數字產品創新贏得市場主動，讓原創好歌浮出水面發出更大聲量。而這，也是音樂產業發展、各方實現共贏的基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