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工作,相信你常常會接到「幫忙」的電話,誰家的孩子住院了,誰家的老人哪里不舒服了,也有直接來到醫院找你的情況。
可是,有些「幫忙」沒我們想象的這么簡單,也許還會有些不愉快,尤其是涉及到收費的問題時。
牙科醫生徐大錘就險些因為給朋友「幫忙」而陌路,以下是他分享的故事。
我是一個頜面外科醫生,可能大家對這個科的醫生具體看些什么病不是很了解。如果大家有的牙齒留不住了或者是長的不好需要拔掉,就可以過來找我了。
我有個朋友是個小學老師,因為她同時也是我老婆的好朋友,所以跟她的交情也還算蠻好的。
有一天她打電話過來說自己長了個智齒,因為長得不好,老是塞牙,想過來找我拔了。
接到電話,心想幫個忙沒什么,就問她什么時候有空,因為我一周只出一天門診,所以讓她盡量在我出門診的時候來找我。跟她說了時間,她表示因為要上課沒有空,問我能不能周六給她拔牙。
好吧,既然是「朋友」,跟老婆的關系又那么好,無奈跟門診護士長打個招呼,說周末想加班幫個熟人拔牙,還好護士長人好,說沒問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我跟她約好了周六下午三點到,那天我如約而至,穿好了白大褂,坐在椅位上等她來。
接近下午 4 點的時候,她急忙忙沖進診室,一邊跟我道歉說路上車太堵了一邊擺弄她手上買的各種衣服的手提袋。唉,為了不耽誤大家的時間,我也不說太多的廢話了。
招呼她坐下后,跟她解釋了拔牙的風險和過程,也強調了一下拔的過程中會用錘子反復敲擊,可能會有一些震感,她當時沒說什么意見。
打了麻藥后,用刀切開翻瓣牙齦。我叫來一個護士,拿好我的木槌,把牙挺對準牙位后,告訴她震的話稍微忍耐下,她「嗯」了一聲。
大概錘了十幾下,她的牙就松了,我用力一挺就出來了,傷口用吸收線縫合后,給她咬了一個紗球,就一切 OK 了。
因為事先就跟她說了雖然可以打點折,但還是會收些成本,最后收了她兩百多。她十分感謝的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跟我說要請我和老婆吃飯什么的,我也給回絕了。
了結了一個事兒,我心里還蠻開心的,還跟老婆自夸說拔牙有多快多好。
結果第二天她發微信過來說臉腫了好多,我讓她拍個照片過來看看。看了下照片,其實還好,不過還是安慰她說可以熱敷下,這樣可以消腫。
她又說「會不會是那天錘了很多次的原因啊,感覺當時好像錘了好幾十下呢。」「應該不是的,那天沒有錘那么多下,身體反應不會那么大的。」其實這個對話時,我心里已經覺得有點不開心了,因為有一種被懷疑的感覺。
有那么一瞬間,我有點后悔幫忙了,覺得自己幫忙幫出了麻煩。
沒想到,接下來的三天,她的微信朋友圈不停廣播拔牙后各種「悲慘」的遭遇。我想她是知道這些我都能看到的,也許直說會有點尷尬,所以寫在了微信里。
我給老婆看她朋友圈發的這些,老婆安慰我說別在意這些,一個女孩子頭一次拔智齒,覺得很難受在朋友圈發個牢騷而已嘛。好吧,我就是喜歡老婆這么善良的女孩子。
一個星期過去了,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
直到有一天看到她朋友圈分享的一個鏈接,點開鏈接里面寫的是:論口腔科拔牙成本有多少?
那個所謂的專業人士分析說,拔一個阻生牙的成本:麻藥幾毛錢,縫合線幾塊錢,總共不超過 20 塊。
然后她的評語是「看來兩百多可以拔 20 顆牙了,我可沒那么多牙要拔啊!」
看到這些,我徹底被激怒了。顯然她完全忽視了一個牙醫專業技術的價值,一個下牙槽神經組織麻醉就要兩百了,我們醫院拔一個復雜阻生智齒正常收費是要 500 多。
這次我沒有再跟老婆說起這件事,沒了互相信任,也許以后連做個普通朋友都很艱難了。
再次相遇,她掛了主任的號。
說來也巧,有一天周五我去門診忙點事,恰好又遇到了她。打了個招呼,問她這次來看什么問題。她說這次是來拔另一邊的智齒,而且又不想麻煩我,就掛了別的醫生的號來拔牙。
我見她掛的是主任號,就沒再多說話,繼續去忙我的事了。然后晚上的時候她發微信過來說:
「對不起哦,之前是第一次拔牙,雖然聽你說的也很詳細,但沒親身經歷過也不是很懂。不過今天拔了另一邊的智齒才發現原來跟你當初拔的是一樣的,而且這次收費單我也仔細看了,有很多收費項目的,是我把拔牙想的太簡單了,上次你確實幫我打折蠻多了啊,謝謝你啊!」
我回了一句沒什么。也在心里將她這個朋友重新定義為「朋友」。然而,我卻陷入了迷茫。
好多人說出門交朋友要交三種朋友,第一種是警察,有了警察做朋友,出門不怕被欺負。第二種是法官,有了法官做朋友,遇事兒不怕出麻煩。第三種是醫生,有了醫生做朋友,看病就不愁了。
我以為我很榮幸的成為了第三種值得交往的朋友,然而現實生活中,就因為一次幫忙的診療經歷,險些讓我失去了「朋友」之間的信任。
她這次是理解了,可那么多仍在誤解之中的患者呢?
徐大錘的經歷并不少見。尤其是其中對醫療項目收費的質疑、以單純的藥價和耗材費試圖證明醫院「亂收費」的論證邏輯,可以說廣泛存在于各個科室之中,牙科算是其中的重災區。
看牙貴,是很多人對牙科的第一印象。牙科材料相比其它一些臨床器械成本較低,但診療價格卻「遙遙領先」,被認為利潤極高。
然而,以業內公認的計費標準來看,項目操作的背后,存在更多教學耗材成本和人力成本。
「不談操作成本,甚至只談口腔醫學專業的培養,要求融入『仿頭模操作』的內容,成本主要涉及儀器日常維護和正畸絲、藻酸鹽、樹脂牙、橡皮障、根管銼等耗材采購」,某 211 高校口腔醫學院實驗教學負責人劉墻(化名)告訴丁香園,「據不完全統計,本科生培養過程中,從低至 1.2 元/頂的醫用無紡布帽,到 650 一把的光固化機,每年光是耗材采購就需要花費近 5 萬元。因此,一項簡單的技術操作,背后其實存在很多隱形成本。」
耗材已是可量化的支出,事實上,醫生的操作中還有更多看不見的培養與技術成本。
中國的醫學教育制度較為復雜,有 3 年專科制、5 年本科制、7 年本碩制(現已改為 8 年)、8 年本碩博制等。由于 5 年本科 +3 年碩士是目前大部分醫學生要走的培養模式,且碩士學歷逐漸成為二甲及以上醫院的硬性要求。
因此,對病人進行簡單的問診、技術操作之前,醫生已經需要付出大量的時間、金錢、知識和精力的成本。
有些人會覺得,那不考慮操作,我就問醫生朋友幾個問題,總不涉及這么多復雜的成本了吧?
講個經典故事,斯坦門茨為福特公司檢修電機時,畫一條線收取的 1 萬美元酬金,解釋的就是看似簡單的操作背后容易被人們所忽視的技術價值:「畫一條線,1 美元;知道在哪兒畫線,9,999 美元。」
再退一萬步,不提耗材、培養與技術成本,單論「問個問題」這件事本身。在美國有個專門用來形容這類非正式咨詢的詞匯——「Curbside Consult」,中文直譯就是「路邊咨詢」。
然而,2013 年美國的 J HOSP MED 雜志發表的一項研究顯示,對比正式咨詢和路邊咨詢的差異,路邊的信息誤差率達到了 51%,而正式咨詢改變了 60% 的治療方案。
相較于管床醫生給出的臨床建議,路邊咨詢的錯誤率通常較高。因為當事醫生在未能夠獲得患者的全部醫療信息下,單純憑借著有限信息(如一個化驗單、一個檢查結果)就給出臨床建議,本身就存在以偏概全的局限性。
因此,患者覺得無所謂的、免費的「問個問題」,某種意義上其實也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丁香園”(ID:dingxiangwang),作者:丁香園DXY,36氪經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