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濤梳著雙馬尾南下廣州,她面臨兩種選擇:
一種是去演自己演過的《外來媳婦本地郎》,一種是去演陳小藝演過的《外來妹》。娜拉出走以后考慮的是要不要回家,而國劇獨立女性出走以后想的是該打哪份工。
曾有評論說,劉濤的職場女性演到餐廳的大堂經理就到頭了,再往上你給她整《歡樂頌》安迪那樣的,就缺乏足夠的說服力。《星辰大海》的導演應該也注意到了這種論調,給劉濤安排的茶水妹工作特別下沉,簡直是量身打造!
這年頭講究用魔法打敗魔法,《星辰大海》讓人上頭的“霸總愛上打工妹”的情節,居然消解了不少莫名其妙的類型尷尬。當劉濤散發的母性光輝與林峰這個缺愛的集團總裁私生子碰撞,那可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呢!
10月30日開播,《星辰大海》收視率直接破1,一掃湖南衛視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的收視低迷。11月2日更是沖到了2.52%的市場份額(CSM63),大有復興《回家的誘惑》盛世的苗頭。
一望而知的職場懸浮劇,披著女性主義大旗的都市版《娘道》,居然還有這么多人在看!可見精英批評往往是不接地氣不近人情的,網絡口碑和收視倒掛的現象也絕非首見。
它爽它雷它狗血齊飛,群眾邊嘲邊看猛把劇追。人民群眾才是文藝作品永恒的評論家,高屋建瓴的時候不要忘了看看地基是誰打的。要為《星辰大海》把脈,顯然不能光罵幾句了事。你不喜歡少婦誘惑,說明你不懂大眾文學!
話說《星辰大海》里的梅香縣,生活著無憂無慮的小公舉簡愛(劉濤飾)。父親簡大國是名裁縫,能熬夜給她繡白裙。母親梁小燕(倪虹潔飾)是名女工,卻可以給她講解英國文學。
快樂稍縱即逝,簡愛無意間撞見了母親出軌,當夜父母便爆發了爭吵。梁小燕嫌簡大國沒有情調,越對自己好越像一個監牢。為了刺激大國離婚,梁小燕可以直喇喇說:“我在外面有別的男人了!”忍辱負重的大國卻跪 求道:“沒關系!”
《星辰大海》的可看性,在于生活元素的極大充盈。從梁小燕喜讀英文原版書,就可以看出她和大國的貌合神離。而大國給小燕送傘和胃藥,則將舔狗做到了極致。兩人撕破臉的一幕,更深得綠帽文學的精髓。
大國殺妻再自盡,簡愛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最諷刺的是,慘案發生的時候,她那篇歌頌父母愛情的作文剛得了競賽二等獎。兇惡的姑姑攜帶表弟阿明、表妹阿嬌闖入了簡愛的生活,父親的存折被誘騙,自己的房間讓了出來,故事又演變成了“灰姑娘與惡毒繼母”模式。
隨著阿明欠錢,姑姑把簡愛嫁給鄉村鐘樓怪人換彩禮,這個模式以簡愛的反抗到達高潮。她機智地從婚房逃脫,在用花瓶打暈姑姑后坐上了去廣州的火車。打工人打工魂,少婦簡愛要封神。
簡愛先是在面館幫雜工,洗碗收錢擦桌子跑堂,一個月200塊;后面頂替了同居女孩阿香的工位,去外貿紡織公司當茶水妹,一個月1000塊;中間經過不懈奮斗,從茶水妹晉升跟單員,從跟單員升級業務員,業績還做到了年度第一;離開外貿公司,開了一段時間面館,又去林峰的新公司上班,工資為0。
說起工資為0,還不是因為霸總方恒之(林峰飾)要求劉濤把她賠給自己嗎?光看預告片覺得羞恥又尬人,但放在劇中的前提反而覺得是方恒之高情商的體現。因為簡愛所在公司提供的布料質量不合格,導致方恒之被逐出了林氏集團,所以他這么說一來是想請簡愛幫忙,二來是給對方的歉意找一個臺階下。
預告把簡愛潑方恒之咖啡和這段剪在一起,很容易讓沒看過劇的以為霸總是因為一杯咖啡在耍脾氣。但看過就知道,《星辰大海》的中年愛情是另一個味兒。
“簡小姐,我這邊在海關提不了貨,您能否幫幫我?”“我先看看能不能改單子,不說了去忙了。”具有時代氣息的對話細節滿滿,打工妹和東南亞總裁千里傳情的故事,很難不上頭。
《星辰大海》的敘事是相對雜糅和快節奏的,職場線和愛情線并駕齊驅,讓其有了職場瑪麗蘇和少婦文學綜合體的獵奇觀感。上一秒你還覺得簡愛是不是要逆襲成女強人了,下一秒她就能在小吃攤面前充滿愛意地問你“吃什么”。
職場女強人過去的熒幕形象是相對“去女性化”的。她們雷厲風行手段凌厲,讓對手聞風喪膽。比如《我的前半生》里的唐晶、《談判官》里的童薇、《完美關系》里的斯黛拉,她們一旦軟弱或者體現脆弱一面,就會消解女強人的標桿。
而少婦型的角色又都是添油加醋的“過度女性化”的。就像劉濤的代表作《賢妻》,可以任由婆婆、小姑、丈夫虐待,最后還能給予皆大歡喜的寬恕。
基于此,《星辰大海》叫人瞠目結舌的地方就在于,它以強大的縫合能力化解了女強人和少婦的形象割裂。可以在業績達標的時候,還煥發多情少婦的女性魅力。除了劉濤,這設定換誰演都得是精神分裂級別。
《星辰大海》的職場想象,則是一種寓言式的夸張。公司的人喝咖啡,有的加奶不加糖,有的加糖不加奶,有的只喝礦泉水,有的要沏碧螺春,壞毛病太多估計只能茶顏悅色和喜茶勉強伺候。但在簡愛這里全都不是事兒,人家一晚上就把每個人習慣摸得清清楚楚,再次服務的時候讓你無話可說。
在茶水妹的崗位上,簡愛同志利用工作之余自學外貿知識和英語。在跟單員梁冰離崗的時候,成功解決了工作難題。公司長期合作的公司,為了壓價就是不提港口的貨,而另一邊方恒之所在的林氏集團又缺原料。簡愛把單子改給了林氏,解決了燃眉之急,又讓不提貨的老賴公司無從壓價,一舉兩得。
而在另一邊,作為林氏老總(張晨光飾)私生子的方恒之也在和大太子宮斗,和側室媽媽恬妞如履薄冰。看到恬妞叫張晨光老爺的時候,又會有種在短視頻看羞恥爽雷短劇的代入感。什么“你都不姓林憑什么進我林氏集團”的臺詞,在腦子里反復蹦跶,恨不得寫兩句扔給劇中人。
某次太子發難,讓方恒之開不了工就離開林氏,還多虧了簡愛大動金手指呢!她先是威脅船運公司然他們改了單子,又跑到海關窗口對辦事大姐詢問保養秘訣,最后給方恒之扳回一城。霸總和打工妹互相救贖,這個換成古裝劇皮子妥妥又是一部穿越民女和不受寵皇子的奪嫡大戲。
明知道很假,但是絲毫不妨礙看起來很爽,《星辰大海》的女性勵志內核可謂是忠奸難辨。每個觀眾都可以把自己傾情代入,廉價又安全地經歷一段職場傳奇,兌現那些遙不可及的職業夢想,舒緩那些不便訴諸于人的隱秘渴望。打工妹打臉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真爽!
把《星辰大海》看成單純的瑪麗蘇肯定是有失偏頗的。因為簡愛這個角色并不像傳統瑪麗蘇那樣“渴望一段真感情”,而是由于童年經歷對親密關系感到抗拒和懷疑。
父母的舉案齊眉是幻象,梁小燕錯把感恩當愛情釀成了婚姻死結,給女兒蒙上了陰影。簡愛安慰失戀的梁冰時說:“一開始就不該愛。”她拒絕男二李一鳴時,闡述了愛情無用論的觀點。跟你談戀愛,我還不如多做幾個單子呢!
30年前的《外來妹》已經成為褪色的時代記憶,但我們依舊記得該劇通過外來打工妹的不同遭遇,反映了珠江三角洲經濟大潮席卷下,青年們對生活和理想的追求。文化的對流沖突,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有時甚至是苦澀的,這是突如其來的市場經濟的裹挾效應。
當外來妹在卡拉OK機前出洋相的時候,令人不免聯想起《星辰大海》里簡愛說意式咖啡苦得像中藥。兩部劇都在講改革開放時期外來文化對人性的沖擊,但顯然《星辰大海》脫離了《外來妹》的寫實主義,轉而和職場網文、女性復仇文學來了次親密接觸。
創作血緣上,《星辰大海》更接近《回家的誘惑》而非《外來妹》。《回家的誘惑》講的是一個復仇與寬恕的主題,被拋棄的林品如以堅強的意志迅速成長,有計劃地接近前夫,造成前夫的再次出軌;在職場中爭取好朋友的客戶資源,導致其落敗。
《星辰大海》也有著隱形的復仇意味。從小簡愛就是被瞧不起的孤兒,進入職場又面臨著文馨的威脅和學歷歧視,她所追求的不過是混出頭面,然后取得宣泄式的快感。
這樣的潛在需求,也令她和方恒之的成長軌跡不謀而合。他需要掙得足夠多的砝碼,才可以獲得林氏的血統認證。相比大太子,他也和簡愛一樣是富人階層里的“弱勢群體”。
寫滿欲望和追求的臉,不論是簡愛還是林品如,都是同一張。而她們使用的稀奇古怪的制勝法則,荒誕不羈的上位史,也如出一轍。《杜拉拉升職記》里的杜拉拉,是典型的中產階層的代表,沒有背景但是受過良好教育,走正規的路子,靠個人奮斗追求現實利益和成功。
單論事業線,《星辰大海》是對《杜拉拉》《翻譯官》等中產趣味職場劇的悖反和下沉。簡愛只有高中學歷,成人自考差三門沒過,但她堅信自己也能成功。與杜拉拉接近的文馨,在劇中則成了令人不快的驕縱反派。
批評《星辰大海》究竟是因為中產濾鏡太厚,還是單純地不滿懸浮故事,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其實是很難辨析的。經典作品致力于挑戰陳詞濫調和人云亦云,而通俗作品則是為普遍存在的既有意識和觀念生動賦形。
《星辰大海》的火爆,顯然說明了大部分觀眾的職業信念還沒有達到互聯網的先進標準。當我們追求先進的審美感悟時,絕不能忘了大多數人普泛的情感傾向和認知判斷。
在先進的職場女性角色還未出現前,“打工妹”還未過時。品如和簡愛的傳奇,還將繼續。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娛樂硬糖”(ID:yuleyingtang),作者:謝明宏,編輯:李春暉,36氪經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