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波士頓一家Patagonia專賣店剛開業幾天,員工們就因持續吸入甲醛而患上頭痛。除了新裝修帶來的風險,員工質疑甲醛可能還來自店內的棉質運動衣——當時所謂的純棉服裝,也會有將近30%的成分來自甲醛等化學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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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意外發現震驚了創始人伊萬·喬伊納德(Yvon Chouinard),一直以來,Patagonia視環境管理和可持續發展為企業的核心價值觀,最終甚至將公司捐給了地球。喬伊納德在自傳《沖浪板上的公司》里記錄下了當時的反思:“我們意識到我們做生意的方式和其他人沒什么區別——只是訂購面料成品,而不質疑這些面料是如何制作的。”
1994年,Patagonia提出用有機棉替代普通棉花的目標,僅僅兩年,品牌旗下所有服裝均由100%的有機棉構成,這也成了Patagonia最廣為人知的環保故事之一。之后,耐克、H&M等大品牌都逐步擴大有機棉的使用,對不少消費者而言,有機棉是他們接觸環保材料的開始。
▲Patagonia使用的有機棉
隨著技術設備的進化,從實驗室、材料公司試點成功后進入市場的環保材料遠不止有機棉。另一方面,運動品牌在可持續發展上的投入有增無減,戶外品牌如Patagonia、始祖鳥更是如此,成為其安身立命之本。
“在美國,做戶外品牌本質上是銷售夢想,環保是這個夢想的一部分,所以戶外運動品牌無一例外都將環保放在很高的位置。”曾在The North Face/北面中國區市場部任職、后創立戶外運動品牌熱醒Rexing的Sophia告訴懶熊體育。
在ISPO北京 2023年展會的論壇上,流行趨勢研究公司Promostyl中國區項目負責人黃晶則從全球時尚發展的角度分析了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近年來可持續發展、科技、反主流文化和新奢侈這四條主線,可能會產生新的分支和形態,但本質上是不變的,而且每年都有新的演進。”
當然,在生產流程上減少污染環節是一種做法,例如耐克已經能實現制鞋時不用一滴膠水、361°的物理發泡技術用工業回收二氧化碳代替氮氣、lululemon、Allbirds等品牌推行二手商品,但相比之下,尋求石油衍生品的替代材料的做法更為常見。
鞋服品牌與上游供應商之間的牽手已成常態,材料公司寄希望于銷售收入彌補研發上的巨額投資,并在市場化的過程中迭代技術,而鞋服品牌不僅通過這種方式完成了社會責任,部分品牌更是將環保上升到戰略層面。
不過,經過數十年的投入,我們既看到了材料的技術變革,運動品牌頻繁亮出環保創新的進展、更新ESG報告,同時也看到這一行業對于環保理解依然千差萬別。
品牌要講好環保這個故事,不是砸錢就能成功。
在人類最初制造服裝時,無論是皮革、羊毛等動物材料,還是在植物身上采摘的棉花和亞麻,原材料幾乎都來自天然環境。但即便是天然材料,也會對環境造成破壞。棉花在種植的過程中需要使用大量的殺蟲劑,國際有機運動聯盟曾發布數據,世界上25%的農藥都被用于棉花作物,而全世界棉田僅占總農業用地的3%。
20世紀,更為廉價的合成材料成為了主流,但是這類材料從生產到被丟棄的所有環節,都無法避免地造成污染。
為了尋找更環保的材料,全世界的科學實驗室和材料公司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進行研發。根據非盈利組織MII 2022年發布的新材料行業狀況報告,這些材料公司的融資規模在2021年爆發,9.8億美元的融資總額相當于之前四年的總和。由于經濟放緩等原因,2022年的融資規模僅為2021的一半,約為4.6億美元,但至少仍有20家材料公司正在積極籌資。
究其根本,環保材料的離不開低碳節能、自然無害、環保可循環利用三個特點。在世界范圍內,普遍有兩種實現的路徑:利用生物基如植物、菌絲體、細胞、微生物等制造的材料,以及將回收的塑料、紡織品等“廢物”重復使用的再生材料。
在再生材料領域,因為可樂瓶本身相對純凈度高,只需要經過分類、清洗后就能進行回收制造成纖維,所以幾乎大部分公司都從這種俗稱為“可樂瓶環保布”(學名為再生聚酯纖維)的材料切入。英瑞特再生材料公司創始人沈毅告訴懶熊體育,這樣的滌綸回收公司在國內至少有上千家。
正因為上游供應商豐富,運動品牌對于再生聚酯選為應用已經比較成熟,1993年,Patagonia開始采用再生聚酯纖維,成為了全球第一家將垃圾轉化成抓絨的戶外服裝制作商。耐克在2021財年的《影響力報告》中提到,再生聚酯纖維已經占據耐克鞋類產品聚酯纖維總用量的38%,阿迪達斯則提出2024年開始所有鞋服產品完全使用再生聚酯纖維的目標。
相比之下,生物基材料是一項更為復雜的工程,但即便如此,業內也誕生了一些明星公司。
芬蘭初創企業Spinnova用木材、麥稈等植物及副產品制造成纖維,2021年上市時,阿迪達斯認購了Spinnova價值300萬歐元的股份,以獲得更多環保纖維。當時,雖然Spinnova第一家商業化工廠還沒有完工,但已經提出在12年內實現年產100萬噸的目標。
美國公司Bolt Threads推出了使用菌絲制成的Mylo材料,其觸感接近皮革,更有意思的是,Bolt Threads與阿迪達斯、開云集團、lululemon、Stella McCartney等全球知名鞋服公司建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聯盟,品牌承諾為Bolt Threads的材料開發提供資金支持,回報則是下一代Mylo皮革材料的使用權。這是全球品牌齊心協力推動材料創新,實現環保材料商業化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Mylo材料
雖然有了兩條比較清晰的路徑,對于什么是“真環保”的爭論仍不絕于耳,研發環保材料的動機也依然時常遭到質疑。
例如,使用玉米、麥稈等植物及副產品制成的聚乳酸纖維在日用品、纖維和醫療器械等領域都有發展前景,但國外有部分觀點認為,用可食用農作物作為原料制成衣服,是與大量貧困人口搶食物,存在著倫理問題,更好的解決方案是使用農業副產品。
而對于運動品牌都喜歡在產品中摻入咖啡紗、咖啡渣,在鞋面上使用杜邦紙等操作,業內也不乏質疑聲。“EVA鞋底不環保,加入咖啡渣就環保了?”有鞋服從業者這樣反問懶熊體育。
最麻煩的事情在于,各行各業對于環保還缺乏統一的標準。“特步2020年推出聚乳酸產品后,曾經找專業機構測算過產品的碳足跡,結果卻顯示聚乳酸產品的碳排放比石油基材料還高。后來我們才發現,這個測算并不包括全生命周期,而聚乳酸的優勢明顯在于消費后,尤其是拋棄后的降解。所以,從目前來講,行業還需要更多的標準和共識。”特步公司如是告訴懶熊體育。
紡織行業要實現某個材料上的突破,跨越的時間維度經常是以10年為單位,在鞋服行業大談環保的幾十年里,許多早期的難點其實已經得到突破。
例如,早期環保材料制成的人造皮革表面容易留下小氣泡,顏色不規則、表面容易刮擦等問題也都存在,如今已經明顯改善。
材料的突破不僅依靠材料公司的單打獨斗,與品牌合作有時候也能帶來一些靈感。2019年,安徽豐原生物材料研發聚乳酸材料時,因為材料不耐高溫,低溫著色的色牢度不足,水洗幾次就褪色,所以不具備大規模上市的條件。特步相關負責人告訴懶熊體育,豐原生物材料與特步合作之后,特步依靠自有的研發創新能力解決了低溫著色色牢度的問題。
為了讓環保材料更加成熟,背后燒的錢絕非一個初創公司能夠負擔,必須有足夠實力的大企業作為靠山。例如,豐原生物材料背靠安徽豐原集團,整個集團包括生物化工、生物材料、生物材料、生物能源等眾多業務。
那錢都到哪里去了?這可能要從初始環節開始說起。
曾在硅谷一家菌絲體初創公司工作的Martin Stübler告訴MII,用于蘑菇栽培的原料必須經過滅菌處理,而這個過程需要使用工業高壓滅菌器將原材料加熱幾個小時,但50千克的原材料最終僅產出約250克的菌絲體,滅菌過程的投入產出比非常低。
海洋漁網回收的再生尼龍纖維作為比較繁雜而且有技術難度的項目,研究這項技術的英瑞特公司在2016年投入研究至今,每年的產量已經從幾百噸提升到了8000噸。英瑞特雖然用的是物理的方式生產再生尼龍纖維,但是為了提高漁網回收、清洗的效率,自研了整套回收設備。
”我們的產品應用從一開始的毛衫已經延伸到襪子、泳衣、衛衣等各個品類,從0開始推進更多的產品應用,這個過程更加消耗人力物力財力。”沈毅解釋,這些成本短期內降低的可能性不大,尤其是當產能擴大之后,工業化的設備還要升級換代,成本可能不降反增。
即便是上市公司,高研發投入往往會降低利潤。創立于1965年的意大利公司Aquafil是全球主要的尼龍生產商之一,回收漁網、地毯和工業廢料組成了他的旗艦產品——ECONYL再生尼龍,Prada、Gucci都將這一再生纖維應用在包袋、成衣中。2022年,Aquafil營收達到6.8億歐元,但凈利率卻只有3.4%。
難以規模化很大程度上也限制了成本的降低。2020年時,特步的聚乳酸產品年產量只有2000多件,2022年已經提升到6萬多件,但6萬件衣服在特步一年5000萬件的服裝中占比依然相當小。
▲特步的聚乳酸產品
在資本的幫助下,材料公司可以獲得推進的動力,但紡織行業是一條冗長的產業鏈。“脫碳供應鏈不能憑空完成,需要在多個生產環節和多個公司中進行變革。”Patagonia總裁Jenna Johnson告訴球鞋媒體Footwear News。
為了實現全產業鏈的轉型,人才是不能忽視的因素。匹克創新工場負責人蔡維健曾告訴36氪,團隊需要有人對鏈路的前中后端有清晰認知,且具備極強的溝通和協調能力,否則創新項目最終只會不了了之。
加上紡織行業較為傳統,要找到適合的工廠,或者說服工廠接受新材料,也并非易事。
“沒有使用過環保材料的工廠,可能不清楚再生材料的雜質比例、染色性、可紡性等以及和原生材料的差異,有些認為這是我們材料的問題,有些覺得過于麻煩影響工廠的進度,就不愿意再嘗試了。所以我們在尊重品牌現有供應鏈的基礎上,優先會選擇有環保材料經驗的工廠合作,目前全國大概有20%左右的供應鏈符合這種要求。”沈毅表示。
環保產品需要供應鏈實現生產,而是否被消費者認可則離不開鞋服品牌的品牌力和產品力。更重要的是,對于一個公司而言,創新必須符合商業邏輯。
有運動品牌研創中心負責人曾告訴懶熊體育,一些超前的新材料推向市面,不僅需要配合大量的宣傳推廣,讓消費者認識材料、接受材料,還要在訂貨會上說服經銷商采購這些市場從未驗證過的新產品。如果品牌力足夠強大,經銷商愿意相信品牌的遠見,那產品才能上市,不然的話,產品就只能存在倉庫里。
這也意味著,材料創新不僅僅是研發團隊埋頭苦干,更是品牌綜合實力的體現。
當產品上市之后,消費者便進入了通過體驗來評判產品的階段,此時,產品的好壞能夠被直接感知。
2021年上市的Allbirds將環保材料運用到所有產品的開發中,不僅有主打的美利奴羊毛,南非桉樹原漿、巴西甘蔗等環保材料也都能在鞋面、鞋底中找到,但從上市后的財報數據來看,這一從硅谷精英傳進大眾市場的品牌,卻在虧損的泥潭里越陷越深。Allbirds的聯席首席執行官喬伊·茨威林格 (Joey Zwillinger)在接受 CNBC采訪時承認,品牌“已經有點忘記了核心消費者最初愛上我們的原因。”
有購買過多件Allbirds產品的用戶告訴懶熊體育,產品是Allbirds的最大問題:“Allbirds的鞋子比較難打理,臟了就洗不干凈了,而且外形也都差不多,復購也沒有什么必要,更重要的是,它能實現的功能,耐克、安踏等大品牌也完全能滿足,可替代性很高。”
▲Allbirds羊毛鞋
這一案例證明,環保只是一個加分項,而非支撐消費者購買環保產品的主因。投行Wedbush的美國消費者調查顯示,ESG沒有真正為大多數消費者帶來改變,30%的受訪者認為ESG是做出購買決定時最不重要的因素,不難猜想,對于環保意識才剛開始培養的中國消費者而言,這一數據只會更低。而在國外,已經有部分反ESG的聲音開始出現,甚至已經發展實際的撤資行為。
市面上已經有驗證過這個規律的品牌。2018年,江南布衣推出了全新的時尚環保品牌“REVERB”,但之后便不了了之。作為一個營收超過40億的服裝集團,江南布衣也很難養活一個純粹追求環保的品牌,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不過,站在歷史的角度,Patagonia、耐克等頭部品牌依然在堅定不移地投入到環保事業中。2020年中國提出“2030碳達峰、2060碳中和”的時間表后,國內運動品牌對于環保的關注程度也日益提升。長遠來看,對于環保的探索,對于環保面料的研發迭代,仍是運動品牌繞不開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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