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瓴資本最近有點煩。
4月8日,電子測量儀器廠商普源精電在科創板掛牌,首日大跌34.66%,創下科創板開板以來的首日跌幅紀錄,同時也是今年滬深兩市新股跌幅之最。
高瓴是普源精電的股東之一。2020年底,該機構麾下的高瓴耀恒斥資1億元購入普源精電228.6萬股,折合每股43.74元,成為第十大股東。按本周四收盤價計算,高瓴這筆投資賬面浮虧近700萬元。
在普源精電掛牌之前,圍繞高瓴的不利傳聞已此起彼伏。
3月中旬,有傳言稱高瓴投資美股虧損超300億美元。高瓴旋即否認,稱其美股總持倉只有60億美元。接著國內又傳出消息:到4月13日為止,高瓴投資格力浮虧120億元。
不過,據字母榜調查,這些雜音大都似是而非,高瓴的實際處境與公眾認知存在顯著差異。
與這些喧囂的雜音相比,更值得關注的,反倒是高瓴近年來對互聯網產業投資的寂靜無聲。
以2021年為例,高瓴被投企業有33家成功上市,遠超深創投和紅杉中國的23家。這些新上市公司中,21家來自生物醫藥行業,其余來自新型材料、機械制造、軟件服務、快遞物流等,只有共享充電寶企業怪獸充電與互聯網略微沾邊。
自從張磊17年前創立高瓴資本,高瓴已創造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投資神話,在這些神話中,有兩個最為知名:一個是2006年,高瓴的第一筆投資投給了當時市值還不到20億美元的騰訊,如今早已賺回上百倍利潤;另一個神話由于其戲劇性更為人所津津樂道:2010年,為錢所困的劉強東找到張磊,希望能融資7500萬美元,但張磊調研之后,堅持要給3億美元,要是不收這3億就不投了。
這兩個投資神話奠定了高瓴在投資行業的地位。問題是,高瓴已經很久沒有類似的“新神話”產生了。雖然近年來高瓴同樣斬獲大量IPO,但大都來自互聯網之外行業,且體量和影響力難以與當年的騰訊京東相提并論。
高瓴持續下注的醫藥賽道,目前看來還沒到收獲的季節。百濟神州是高瓴美股第一大倉位,占比達23%,市值14.83億美元。過去一年,百濟神州股價疲軟,本周三報于187.66美元,相比52周高點下跌56%。
素來以超前洞察、提前布局見長的高瓴,為何遲遲無法創造新的投資神話?
除了與中國互聯網用戶紅利見頂密切相關外,股民和“吃瓜群眾”的急功近利心態也是重要因素。再加上網絡輿論的推波助瀾,高瓴自然顯得神奇不再,光環淡去。
但更底層的原因是,互聯網創投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高瓴等投資機構已經將重心轉向互聯網之外的賽道,投資騰訊、京東這樣的神話不僅空前,很有可能也將絕后。
“高瓴近況不佳,股票投資接連受挫,浮虧高達數十億甚至上百億元”——這是吃瓜群眾接收到的市場信息;但在投資圈人士看來,高瓴的實際處境與公眾認知存在顯著差異。尤其是虧損規模,由于信息不對稱,外界的計算方法和結論存在很大漏洞。
以高瓴入股格力電器為例,一位長期從事股權投資的匿名人士向字母榜(ID: wujicaijing)表示,高瓴斥資逾400億元購買15%股份,其交易范式與常規的二級市場股票買賣存在巨大區別,并不能將散戶的炒股邏輯套用在上面。
另有接近高瓴人士認為,數百億規模的股票交易,通常需要設定長達數年的鎖定期。中短期的股價漲跌,不會對高瓴的實際收益產生影響,浮盈浮虧只具有象征意義。
此外,格力電器素有高額分紅的傳統,在很大程度上對沖了股價波動的損失。
2012年至今,格力電器每年分紅總額約為可分配利潤的30%。高瓴2019年底入股后,根據格力電器2020和2021年的權益派發方案,累計獲得分紅46.9億元。
隨著格力電器業績提升,以及分紅計劃的變動,高瓴的投資收益有望進一步提升。
今年1月,格力電器披露《未來三年股東回報計劃》,2022~24年每年將進行兩次利潤分配,每年分紅總額不低于當年凈利潤的50%,相比此前的30%大幅提高。考慮到高瓴為格力電器第一大股東,且與董明珠為一致行動人,它在格力電器的分紅十分牢靠。
又比如,去年上半年坊間傳聞,高瓴第二季度加倉恒瑞醫藥,成為前十大股東。隨后恒瑞醫藥股價大跌,有人據此計算高瓴因此虧損約50%。
但實際上,高瓴在2021年第二季度之前已經完成建倉,成本遠低于外界猜測;之所以進入前十大股東名單,是因為一家大基金進行清倉,導致高瓴被“抬”進了前十。
知情人士稱,盡管恒瑞醫藥股價大跌,但高瓴“肯定沒有虧損,只是賺多賺少的問題”。
即使是步入寒冬的互聯網領域,高瓴仍憑借多年積累的敏銳嗅覺,在遭受重大損失之前套現離場。這在教育賽道尤其明顯。
好未來是國內線上K12教育的龍頭企業,高瓴從2014年開始建倉,一度將其作為美股第一大倉位。但從2019年第四季度起,隨著校外培訓監管的風聲越來越緊,高瓴開始減持好未來,直至2021年第一季度全部出清。
與好未來類似,高瓴一度持有新東方2700萬股,但同樣在2019年第四季度大幅減持,次年第一季度清倉。
2021年7月,校外培訓新政正式落地,空前嚴厲的監管政策讓整個行業徹底停擺,好未來、新東方等股價暴跌90%以上,大量投資機構被埋。而先知先覺的高瓴已經順利退出,且離場時間段恰好卡在了教育股價格最高的時刻。
整體來說,在投資技術層面上,高瓴的表現并不算差,甚至稱得上優異。但另一方面,高瓴近幾年的明星項目,尤其是互聯網領域的被投企業,大都走出一條高光之后迅速沉寂的曲線。這種戰略層面的失策,讓高瓴投資組合的星光黯淡了不少。
例如,高瓴早在2015年就參與了滴滴的D+輪融資;2021年6月底,滴滴赴美上市,高瓴又通過二級市場建倉滴滴,買入約300萬股。
作為中國第一大互聯網出行平臺,滴滴理應被高瓴寄予厚望。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滴滴很快因為數據安全等問題遭到監管部門審查,并最終被下架、暫停注冊,股價隨之大跌。面對迄今未解開的死局,高瓴選擇在去年第三季度清倉滴滴。
而在教育板塊,高瓴提前清倉好未來、新東方等公司,賺得盆滿缽豐;但在一級市場的挫敗,又把二級市場賺到的錢虧了回去。
張磊曾樂觀地認為,“教育是永遠不需要退出的投資”。從2015年起,高瓴在教育賽道頻頻落子,并在2020年連續參與猿輔導的三輪共計32億美元的融資。
然而,隨著監管新規的施行,校外培訓的舊商業模式已經徹底破滅,不能上市的約束更是讓資本退出幾無可能。高瓴的長期下注很可能變成一筆壞賬。
押注互聯網出行、教育的失敗,再加上股價波動和信息不對稱帶來的噪音,讓人們印象中那個站在互聯網巨頭背后的高瓴變得模糊而陌生。
高瓴在互聯網賽道的挫敗,大背景是整個互聯網產業走下神壇。
互聯網公司正在告別長達十多年的高速增長。
中國互聯網的人口紅利已經基本消失。截至2021年12月,國內網民已達10.32億,只比上一年增長4000多萬。主要互聯網公司均面臨拉新困難、成本增加的問題。
隨之而來的是,互聯網公司的收入增長顯著放緩。騰訊2021年的網絡廣告收入僅比上一年增長8%,而2020年的增速為20%。字節跳動去年下半年以來廣告收入基本停滯。
更重要的是,中國互聯網創新出現了斷層。
國內互聯網創業者素以模式創新見長,比如共享經濟、O2O、社區團購、下沉市場電商等,其中佼佼者如美團、拼多多等,已經成為中國互聯網版圖的重量級玩家。
但模式創新的前提是,互聯網公司必須擁有足夠寬闊的空間,能夠在線上線下不同領域的結合部做文章。過去幾年里,隨著相關法律法規的完善,數據隱私和信息安全監管的大幅增強,以及“去虛向實”的經濟指向,已經讓互聯網模式創新漸漸失去了光芒。
初創企業仍在涌現,但大都植根于互聯網之外的新興賽道,尤其是元宇宙。巨頭也在下注,比如字節去年天價收購Pico;阿里斥資6000萬美元投資AR眼鏡公司Nreal,高瓴也參與其中。
以夢為馬的互聯網黃金時代已經結束,投資機構的戰略重心發生遷移。
高瓴資本成立于2005年,恰好是中國互聯網經濟爆發的前夜。隨后,它連續投中騰訊、京東等超級大白馬,從一家小機構成長為比肩紅杉、IDG等國際風投的大玩家,管理規模從最初的2000萬美元膨脹至1000億美元。
但從2016年起,高瓴及其他一線投資機構已經不再把互聯網視為最重要的賽道。
一位投資人向字母榜表示,2016年之后,面向C端的互聯網已經不是熱門投資方向。“中間經歷了幾個細分行業的浪潮,但后來都被證明沒有掀起什么波瀾”。
此外,隨著2021年一系列互聯網監管新規的出臺,以及中美兩國圍繞會計審計底稿的爭執,二級市場的中概股投資也陷入低谷,高瓴的清倉速度明顯大于建倉,美股持倉規模有所收縮。“從基金策略來講,遠離這些股票也沒有什么錯,因為所有人都在這么做。”上述投資人說。
字母榜獲得的一份高瓴資本募資路演材料顯示,高瓴目前長期追蹤的行業包括消費與零售、醫療健康和企業服務。材料稱,這三個行業是高瓴在國內資本市場和非上市股權領域一直看好的。
高瓴的投資歷程可大致分為三個階段:2005~2014年,重點看互聯網、移動互聯網和消費零售;2015~2019年主要投生命科學和產業互聯網;2020年至今則是低碳技術和硬科技為主題。但這并不意味著高瓴在某一階段只看某一領域,僅可管窺投資側重點的變遷。
從具體的投資項目來看,高瓴在當前較為火熱的幾個板塊均有涉獵。
例如,在新能源汽車及動力系統領域,它投資了“蔚小理”,做人工智能技術的地平線、毫末智行,做動力電池的寧德時代、恩捷股份,做充電的星星充電等;在新材料和智慧農業領域,投了藍晶微生物、摩珈生物、愛科農、極飛科技等;在能源領域,投了做太陽能單晶硅的隆基,做光伏發電的沃太,做碳管理軟件的碳阻跡等。
過去一年里,高瓴的多元投資繼續加速,旗下的高瓴創投披露了32個投資項目,包括12家醫藥公司,涉及疫苗、新藥研發、基因療法、分子診斷技術、微創治療等多個細分領域。
從項目占比來看,高瓴已經把重心從成立之初的互聯網轉向了廣義的“硬科技”。這些新投資標的往往具有很高的專業性,且與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關聯不大,多數面向B端市場。
與互聯網相比,這些賽道的門檻更高、投入更大、周期更長,失敗幾率和代價也更高;在公眾認知層面上,這些拗口而深奧的新項目也難以帶來富有沖擊力的印象。但在時代轉向的過程中,高瓴及其他投資機構只能去竭力擁抱浪潮,而非定義或改變浪潮。
作為投資神話的創造者,高瓴掌門人張磊本身也成為了神話的一部分。他十分契合中國傳統觀念中“寒門貴子”的印象:出身于普通家庭,考入國內頂級學府,留學美國獲得貴人扶持,最終回國成就一番事業,成為互聯網巨頭的幕后大佬,著書立說、深藏功與名。
投資人和投資項目的關系有點像月亮和太陽,前者的光芒來自于后者。隨著投資業績出現波動,公眾對舊神話審美疲勞,張磊的光環亟需新神話來照亮,如果神話沒能及時更新,公眾捧高踩低的那一面就會出現。
他的一些所謂“金句”被放在了梗圖里二次解構:那句著名的“做時間的朋友”,因為精準清倉教育股,被戲稱為“做領導的朋友”;又因為由于持倉蔚來的快進快出,被編排為“做時間的炮友”。
有投資人表示,投資人立人設,一定會被打臉。“市場永遠會告訴你,你是nobody(無名小卒)。”二級市場本質上是股票瞬時競價,不可能存在真正的長期主義;即使是巴菲特,也屢屢出現馬失前蹄的尷尬。
但他同時認為,“高瓴不太需要新的故事。只要有人愿意持續注資,高瓴持續證明自己能掙到錢,就沒有問題。”
另一方面,高瓴的出資人構成,決定了它不用太在意短期回報。
公開資料顯示,高瓴的國內出資人包括社保基金、大型保險公司等,海外則包括主權財富基金、養老基金、家族基金、大學基金等。這些機構均為超長期基金,資金的安全性是首位,對于中短期收益并不格外看重。這就為高瓴下注醫藥、能源等長期賽道提供了條件。
知情人士稱,高瓴對于一級市場投資的出資人,通常會設置8~10年的鎖定期。這有助于高瓴保持基金的穩定性,同時能夠在不同賽道之間擁有轉圜余地。
而在二級市場,高瓴前二級市場投資經理李岳曾透露,高瓴二級市場基金的平均換手率在20%左右,也就是平均持股周期在5年左右,整體持股時間并不短。轉換周期中,市場仍偏好專業和具有長期投資能力的機構。
2019年,張磊出版《價值》一書,在投資圈風靡一時,并受到大眾讀者的追捧。有了此書提供素材,各類二手報道蜂擁而至;在事實、流言和杜撰的編排下,張磊儼然成為創投圈的頂流,“抄高瓴作業”成為不少股民的選擇。
但如今看來,張磊在書中宣揚的“長期主義”,與其說是面向散戶的炒股教程,倒更像是在面對創投大變局時的提前辯白和邏輯重整。所謂“做時間的朋友”,隱含著張磊對于喧囂之后回歸常識、由高速退回中低速增長的投資主張。
對于高瓴而言,在與互聯網漸行漸遠后,新神話難講將成為新常態。高瓴不再尋求新的互聯網投資神話,亦無法強求當年投資互聯網時“十年數百倍”的回報率。長期主義不再僅僅是口號,而是正成為高瓴及其他投資機構的現實選擇。
參考資料:
財聯社,《巨虧傳聞不實!高瓴十大中概重倉股5家為一級市場進入》
每日經濟新聞,《盤點兩大創投機構2021年IPO戰況》
時代財經,《格力百億分紅到底要給誰?高瓴入股三年仍浮虧18億》
盒飯財經,《高瓴張磊重倉教育,到底是賺還是虧》
醫藥觀瀾,《2021年以來,高瓴創投已投資的12家中國生物醫藥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