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天、輾轉31個地方做搬運工:一袋水泥或沙子是一塊錢,上一層樓加一塊,每袋的重量在60-100斤不等?!?/p>
在2022年北京的第一場大雪中,一位中年打工父親的辛苦,化成了“流調”表里密密麻麻的數字。唏噓之中,有人指出:1 塊錢一袋的搬運價格,十幾年沒變了吧。
劇烈的變化,永遠是更容易在輿論場激發討論的主題。媒體喜歡追逐其中的流量,創業者天性就要去捕捉其中的商機。
它確實也衍生出無數激蕩的故事。尤其在互聯網轟轟烈烈造富的這些年,“財務自由”的劇情頻繁上演。跳槽薪資翻三番、48個月工資的年終獎、 年底人均一臺特斯拉……這些也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實。
但在聚光燈照不見的地方,還有很多人,離這些“變化”很遙遠。
十年薪資未變的,遠遠不止建筑材料搬運這個崗位。有些是因為行業的凋零,有些是因為行業的過于穩定。身在其中之人,也壯態各異。有人安然享受,有人痛苦掙扎,有人努力求變。
但作為父親、母親、兒子和女兒,這些如你我一樣的普通人,大多報著跟那位流調里的父親一樣樸素的想法:
“我也不覺得自己可憐。我只是好好干活,我不偷不搶,靠自己的力氣,靠自己的雙手,掙點錢,掙了錢找孩子。就是為了生活,為了照顧這個家?!?/p>
講述者:老楊 年齡:47歲 城市:鐵嶺
我也算是趕過時髦的人,90年代,我們鐵嶺大部分還在領幾百塊錢工資的時候,我就開出租車,一個月賺3000塊了。
25年的時間,我的車從拉達換成了夏利,后來又換成了羚羊和現代,最近開上了捷達。
車越換越好了,我的收入卻沒漲。因為5塊錢的起步價就沒變過。
我是在1996年入行的,當時我19歲,全家人湊出2萬塊,給我買了一輛二手拉達。一個月下來,我自己能掙2000塊,晚上把車租給夜班司機,還能再賺1000塊。
而我隔壁開貨車的司機,一個月工資是600塊,
那會的消費場所不像今天多,“炫富”的方式就是去飯店吃飯。自從開了出租車,我點菜不看菜單了。至于那輛2萬塊的拉達,當年在我的社交圈中發揮的作用不比現在幾百萬的豪車差:和兄弟們出去玩,要開著車;去見女孩子,要開著車;見親戚朋友,更要開著車。
我那么得意,收入只是一方面,出租車牌照可是稀罕物,后來甚至可以當成理財產品——2013年的時候,我一個朋友的兩臺羚羊賣了90萬。一輛羚羊的價格不會超過10萬,真正貴的是運營牌照。
然而,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現在已經25年了,我每個月還是賺3000塊,出租車司機就這樣變成了低收入群體。
我老婆情況也差不多。她當公寓管理員,工資4000塊,也有7、8年沒變過了。
我倆加起來有7000塊錢的收入,除了日常開銷,每個月還1500的房貸。我倆都沒有五險一金,每年各自要交一萬塊錢的社保。孩子明年高考,現在補課費飯費每月快2000。一年下來,我家也存不下什么錢。
其實我也知道我們這個行業不行了。
20年前,我家樓里48戶,樓下只停了一輛私家車。現在,車停得連走路的地方都沒有。我記得,2015年左右吧,好多同行都跑去當駕校教練了,聽說有人一月能掙1萬多。
但我覺得吧,那工作不長久。鐵嶺人口就這么多,年輕人都往外跑,哪有那么多需要學車的人???果然,很多教練現在又跑回來跑出租了。這也是我留在這個行業的原因,不管周圍環境怎么變,總有人需要打車。
我今年47歲了,除了開車什么都不會。但我也想開了,咱老百姓過日子,有錢多花,沒錢少花,不行就不花唄。
而且我總覺得,好日子還在后頭。我家今年剛搬進新房,80多平米,總價20多萬,我辦了貸款,慢慢還唄。等兒子供出來,我也熬出頭了。再過十幾年,我倆都能領上退休金,鐵嶺啥消費都低,我倆生活肯定沒問題了。
講述者:林然 年齡:32歲 城市:武漢
2021年,我從電視臺辭職了。
我在這家電視臺工作了十年,做社會新聞,哪里有大事,就往哪里跑。地震、水災、還有各種轟動一時的大事件,都是我的報道范疇。一年的多半時間里,我是不著家的。
為什么?因為喜歡,也因為學的是新聞,只會干這個。
我剛參加工作時,臺里效益還不錯,在我們部門,一個月拿個八九千甚至上萬塊都很輕松。我們雖然是省會城市,但當時房價只要四千多,其他消費也不高,生活還是很滋潤的。
全國做深度新聞的圈子其實不大。在很多新聞現場,我經常能碰到同行,見的次數多了,大家也慢慢熟悉起來,經常一起采訪,一起吃飯,偶爾也會聊起收入。大家的共識就是:干我們這行,也就是吃碗青春飯。
我記得一次去采訪云南地震,遇到過一位北京某報社的攝影記者。他在行業里小有名氣,拿過含金量很高的國際新聞攝影大賽的獎項。采訪結束,他在飯桌上回憶起自己十幾年前月入過萬的往事:
“2000年北京房價才幾千塊,我一月拿一萬,恨不得在大街上橫著走?!?/strong>
很快話鋒一轉,他神色也黯淡了下來:“沒想到十幾年后還是這個數?!?/p>
原因很簡單,記者的收入由底薪和稿費構成,老人和新人的差別主要在底薪上,差幅往往不會太大。也就是說,老記者的經驗,不會像其他行業那么值錢,能轉化成工資的上漲,反而可能會因為體力下降,稿費不如年輕人。
為什么我對那段話記憶那么深刻呢?因為我從電視臺辭職前,領到的最后一份工資,是 9982元——相當于那位攝影老師二十年前的工資。
說來也怪,很多犀利的社會調查記者,都會接受這個明顯不正常的現實。
我認識一位某南方頭部大報的記者,他的名字,在我們行業里幾乎人人知道。前段時間聊起來,他也談到,自己的收入十幾年沒變了。
不過他從來沒想過轉型。很多與他同期進入報社的人,已經在互聯網大廠市場部或者公關部,謀到了年入數百萬的職位。但他對這些都沒有興趣。他從大學開始就向往做新聞,也確實喜歡這一行。
說實話,我挺佩服他的。在這樣一個物欲縱橫的時代,能為自己的熱愛而活,太不容易了。
我在臺里還有不少朋友,最近一年,有人被降了工資,沒降薪的人,很多福利和獎勵也都取消了。比如季度的廣告業績獎勵,現在都沒人提了。
我在生孩子之后開始準備轉行。撫育一個小生命,或許真的能激發女性的戰斗力。
我現在開了一家短視頻代運營的公司。過去十年,雖然我在電視臺里拿著幾乎沒變過的工資,但回頭來看,我還是挺感激那一段,它帶來的能力鍛煉、資源積累,可能是其他崗位無法比擬的。
對于很多轉型的同行,記者經歷都可以成為鋪墊和基礎。
我聽說,很多調查記者后來都轉行去做了律師。這兩個職業倒是有很多相通之處,比如都需要從復雜的信息中提煉要點,都需要找到足夠多的證據去支撐自己的觀點,都需要全國各地奔波出差,跟各色人等打交道。
要說差別,可能就是收入了吧。好的律師,一年可能上百萬甚至幾百萬,好的記者,沒戲。
講述者:木木 年齡:30歲 坐標:太原
我在一座省會城市的重點中學當老師,聽起來很體面是不是?
可惜,我只是代課老師,現在每個月拿著2900塊的工資。統計數據顯示,我們當地的平均月薪是4000塊,房價則是 1 萬多。
我已經有七年工作經驗了。入行時,我的工資是2500塊,七年漲了400塊——這是我跳槽之后的數字,也算是同行眼里的“好待遇”。一些普通中學代課教師的崗位,工資只有 1500 塊左右。
工資低,也不太可能漲,在教育體系里,我們就像互聯網行業的“外包”,工作只是聽起來光鮮罷了。
理論上,我們是兼職,不用坐班。但實際呢,領導總是特別在意我們的在校時間。只要被發現工位是空的,領導的“問候”就來了。我有一次因為上午沒課,下午2點才到辦公室。包還沒放下,就有同事悄悄轉告我:“主任讓你去趟他辦公室。”
那天下午,我接受了一頓深刻的思想教育,核心內容就是:雖然你是代課教師,但學校還是要考察你們的積極性,來決定要不要繼續聘用和對你的培養。
說到“培養”的時候,主任特意加重了語氣。
從那之后,我變成了跟全職教師同樣的工作節奏:8點到校,7點離開。
最近“雙減”政策出臺,學校增加了課后的答疑環節,我一周有3天都得忙到晚上9點,周末還會穿插進教研會和學生家長的電話,比 996 還忙。
我很珍惜現在的工作機會。
我在一家普通私立學校當了4年老師,才得到這個重點中學的工作機會。因為我只是普通二本的師范生,不符合它招聘應屆生的標準。
還在私立學校工作時,我陸續在教研會上加過一些重點學校老師的微信。他們暑期期間的朋友圈刺激了我:他們曬的內容,不是去北京交流學習,就是帶著學生在博物館游學,被對方熱情接待。
而我的暑假就是窩在家里打游戲。等假期結束,學生的作業也收不齊。
我在工作一年后就決定:要努力去更好的學校。
于是,每天下班后,我就留在辦公室學習,聽專家公開課,后來筆記本塞滿了辦公桌下三層的抽屜,還被同事誤以為是收上來的學生作業沒有發下去。
辭職后,我開始頻繁面試。只有看到學校招聘的信息,就投簡歷。期間還趕上在線教育很火,有公司向我開出的條件是月薪過萬和在家辦公,但我覺得那種教育方式違背了學生的成長規律,就放棄了。
我還是更向往重點公立學校,因為對于年輕教師,這里更像一片滋養的沃土。
比如,我所在的學校,每周都會高薪聘請專家來上公開課,我們這些老師,就搬個凳子坐在教室后邊聽。學校更新教材和教研會很及時,甚至連學生也更勤奮聰明。一次,我在課堂上遺漏了一個知識點,立刻有學生在課后來問。
對我來說,在公立學校的日子,與其說是賺錢,不如說是“進修”。
大部分像我這樣的人,都是為了將來擁有更大的選擇權。
我的一位前同事,工作5年后被某私立學校高薪挖走了,年薪30萬。還有一位去了其他非重點學校,很快就成為了學校的骨干教師。我覺得,這也可以成為我的未來。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首席人物觀”(ID:sxrenwuguan),作者:未未 知潮,36氪經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