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眼科的發展模式很魔幻,常被誤以為是“莆田系”醫院中的一員。
近來,愛爾眼科遭到了“反噬”。
武漢市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舉報宿遷市、玉林市愛爾眼科行賄,多名公立醫院醫生、公職人員、社會人員從愛爾眼科拿過回扣。其實雙方的梁子早在2020年就已結下。那時,艾芬經熟人介紹在愛爾眼科做了右眼白內障手術,植入了人工晶體。但術后艾芬卻視線模糊,右眼幾乎失明。艾芬認為武漢愛爾醫院隱瞞視網膜病變問題,夸大晶體植入的作用。對此,愛爾眼科則稱其右眼視網膜脫離與那次白內障手術無直接關聯。
對于這次艾芬的舉報,宿遷愛爾眼科醫院一名高管回應稱,所謂的回扣就是轉介費,這是一種很普遍的現象,“這是個行業潛規則,任何行業都有,就算我們兩個是兄弟,給你介紹個活兒干,總要感謝我一下。”
然而卻有文件明確指出,醫院要“服從診療需要,不牟利轉介患者”“嚴禁以謀取個人利益為目的,經由網上或線下途徑介紹、引導患者到指定醫療機構就診”。
艾芬與愛爾眼科之間的對掐并沒有落下帷幕。
一直以來,愛爾眼科都是同類醫院中的標桿,更加合理的薪資酬勞讓很多眼科醫生選擇入職這家醫院。大多數患者也因為其是有名氣的專科醫院,認為其應該服務更好、更專業而選擇就醫。
但事實上,圍繞愛爾眼科類似以上的爭議麻煩不斷。
因公立醫院中的眼科一直是邊緣科室,醫院資源難以向眼科傾斜,眼科科室小、設備老、醫生收入在各科室排名倒數。這樣狹窄的生存空間引起了愛爾眼科創始人陳邦的注意,他決定為眼科領域鑿出更寬的康莊大道。
一開始,他以“院中院”的形式與長沙市第三人民醫院合作,在院內成立白內障中心,引進治療技術與設備。然而這種曾風靡一時的“院中院”模式卻滋長了衛生行業的不正之風,被國家明令禁止。隨后陳邦換了一種方式,通過收購長沙鋼廠職工醫院的形式,成立了一家眼科專科醫院,愛爾眼科就這樣出現在了長沙街頭,并走上了極速擴張的瘋狂之路。
根據官網數據,愛爾眼科在全球范圍內開設有720家眼科醫院及中心,除了中國、其觸角還伸向了東南亞、美國和歐洲,成為全球第一大眼科診所。
自2009年登陸資本市場以來,愛爾眼科的財報數據如過山車般到達一個接一個的高度,營收從2009年的6億元漲到2020年的120億元。這樣的愛爾眼科,在股票市場上也被譽為 “眼科茅臺”,成為首批登陸科創板的28家公司之一。
然而,促使愛爾眼科野蠻生長的源動力并非來自其內核,漂亮的財報數據并非是依靠過硬的醫療技術和無微不至的服務,而是由無數細小的外部力量不斷拼湊而成。
這樣的發展模式很魔幻,因此也常常常被誤認為是“莆田系”醫院中的一員。
長沙與莆田距離很遠,但愛爾眼科卻與“莆田系”醫院很近。
從資本背景來看,愛爾眼科不是“莆田系”中的一員,但兩者卻有極其相似的發展背景。
“院中院”模式被剪斷后,不少莆田人將承包一個科室轉為承包整個醫院,至此,“莆田系”醫院橫空出世。
有著“莆田”血統的醫院重心并不在鉆研醫療技術、更新醫療設備上,而是花重金做廣告營銷,而這一點和愛爾眼科不謀而合,愛爾眼科的營銷廣告也很密集。
同時與“亂收費”的“莆田系”相同,愛爾眼科也存在收拿回扣的現象,這撕開了醫院暴利的一角——“轉介人”被利益驅動,誘騙患者做了不該做的高價手術和治療。
“莆田系”醫院與愛爾眼科的差距,或許只是分院數量的區別,后者有強大的分院基數為其背書,并因此在業內享有話語權。
在登陸A股的頭幾年,愛爾眼科主要通過自有資金或在股票市場公開募資來完成新建或收購醫院,并在不斷發酵的營銷活動中,打開品牌知名度。這個階段的愛爾眼科發展速度還算平穩。
拐點出現在2014年,在此之后,愛爾眼科如雨后春筍般出現,財報數據也節節攀高。按照平常邏輯,企業會被尾大不掉的成本嚴重拖累,財報數據也會因此受到影響,愛爾眼科是如何獨善其身的呢?
與其說愛爾眼科是一家醫院,不如說是一股龐大的資本勢力。因為就在那一年,愛爾眼科改變了單打獨斗的募資方式,通過與專業投資機構共同設立多支并購基金,利用并購基金從體系外新建或收購眼科醫院,盈利后再置入上市公司,最終并入上市公司報表。
這套打法也被稱作“體外孵化”,具體操作為——愛爾眼科內部的核心技術人才、管理人才擔當合伙人,組建有限合伙企業,與并購基金聯手成立全新的醫院。愛爾眼科主體公司層面并未直接參股,因而新醫院的營收并不會影響上市主體公司的業績。
盡管這些新醫院現階段并沒有被愛爾眼科招入麾下,但卻可以使用其品牌,接受愛爾眼科的日常管理和指導,對其實施人員、手術標準化配置。此外,愛爾眼科還會根據醫院地理位置對其進行業務分類,省會城市的愛爾醫院集中了當地最頂尖的資源;市級醫院提供的是相對簡單的眼科手術和眼病診斷;縣級醫院提供驗光配鏡服務和簡單眼病的診斷。
新醫院實現盈利后,愛爾眼科便將新醫院進行溢價收購,然后名正言順地“招安”。
就這樣,一通“流水線”般地復制粘貼,大批量生產出的愛爾眼科分院,也讓集團成為了全球第一大眼科診所。
這一套流程下來,一方面三方都實現了共贏——愛爾眼科收割的是新增營收和利潤,并購基金的投資人以及愛爾眼科的內部合伙人則獲得了投資收益。另一方面,愛爾眼科也通過溢價收購的方式完成了對人才的激勵,更保證了財報數據的穩步增長。
這里面被忽視的只有一點,就是醫院的使命是救人于水火,從業者需要對生命抱有敬畏之心與莊重的尊重之情。
數據顯示,2018年-2021年9月,愛爾眼科研發支出占比分別為1.22%、1.53%、1.38%、1.36%。重擴張、輕研發,愛爾眼科數量膨脹的同時,也受到了不少業內人士對其醫生能力、資質、內部管理、監管的質疑。不少人批評愛爾眼科將品牌輕易地“借”給新醫院,暴走般地擴張,沒有看到一家醫院對“救死扶傷”該有的使命感,只感受到滾滾向“錢”沖的窒息。
或許,在創始人陳邦看來,成立愛爾眼科的初衷并非完全是“醫者仁心”,除了愛爾眼科,他還控股了一家專門用來投資地產的公司,這些公司不過是其在資本游戲中收購“韭菜”最鋒刃的利器。
辦醫院絕不是一樁淡薄的生意,這樁生意牽涉無法重啟的生命和無數個家庭。
這樣的質疑不是信口拈來,就算陳邦再熱衷于做公益活動,也洗不掉愛爾眼科數次深陷輿論漩渦的事實——醫療事故頻發,屢次出現虛假廣告事件,甚至是醫生“無證上崗”。不僅僅是艾芬,中國裁判文書網的數據統計,2014-2020年,愛爾眼科作為當事人的醫療損害相關案件共計75起,對患者的賠償金額從數萬元到數十萬元不等。
對于宿遷愛爾眼科高管言論引發熱議的舉動,上市公司愛爾眼科證券部一位員工表示,該涉事公司系宿遷愛爾眼科,上市公司僅通過基金參股,且公司是基金的有限合伙人。
換句話說,愛爾眼科對宿遷高管的個人行為并不負責。歲月靜好時,“體外孵化”出的愛爾眼科分院是為財報添磚加瓦的一份子;當它們中的某一個出現在輿論的風口浪尖時,作為上市公司的愛爾眼科集團又將其推到臺前,用以阻擋輿論的火炮,給其他愛爾眼科分院和集團全身而退的時間。
其他分院以及整個上市公司真的是無辜的嗎?
一名分析師透露,愛爾眼科分級連鎖模式下,其商業思維是復制的。也就是說,全國的愛爾眼科或都存在回扣受賄的情況。
曾在愛爾眼科旗下分院任職的某高管透露,一到每年高考季,愛爾眼科就會頻頻出現“回扣”的情況。他所在的分院會提前向招生辦相關崗位人員索取潛在屈光手術患者信息,并支付其所謂的“信息費”。
還有消息透露,愛爾眼科與居委會、當地各家醫院的醫生都有利益往來。居民到愛爾眼科被篩查出白內障,居委會會收回扣,一臺1.2萬元的手術下來,居委會可以獲得大概600~800元的回扣……
管理好大批次的分院,愛爾眼科似乎有些力不從心。這些快速膨脹的分院帶給愛爾眼科的不斷增長的財報數據,但也讓整個體系混亂不已,并最終反噬整個集團。
據2021年三季報顯示,愛爾眼科實現營業收入42.48億元,同比下滑3.48%,實現凈利潤8.88億元,同比增長2.05%。這一次,愛爾眼科的速度終于放緩了。
業績增長放緩,再加上已經從愛爾眼科體系中賺得盆滿缽滿,高瓴資本、易方達藍籌精選混合型基金等機構紛紛退出愛爾眼科的股東榜單。
股價下跌隨之而來。截至1月11日,愛爾眼科跌幅2.71%,收報36.28元,創1年多以來的新低。而在去年2月,其股價高達92.69元,僅僅一年,其價值便蒸發了60%。
對于“體外孵化”模式帶來的負面影響,愛爾眼科已經提前預判到了。2020年度股東大會上,愛爾眼科管理層曾表示公司未來將結束并購基金模式。然而事實是,愛爾眼科已經對“體外孵化”模式上癮,在喊出結束該模式的口號后,反而新參股了幾家創投基金。
愛爾眼科已經離不開這種快速膨脹的生存模式了。近來年,毛利率超50%的屈光手術在總營收中的占比一路上漲,已經達到了第一的水平。而推動營收增長的密碼在于手術量的增長,并且全飛秒、ICL等高端手術占比提高。
2010年愛爾眼科初上市時,公司當年手術量僅有12.2萬例,2020年手術量已增至69.47萬例。僅2021年上半年,愛爾眼科手術量為40.54萬例,同比增長71.57%。
沒有龐大的分院基數打底,沒有大量靠拿回扣轉介紹的病源,也沒有將“小病化大”的行醫“宗旨”,愛爾眼科醫院哪來如此“洶涌”的手術量。正因為這三者環環相扣,才讓愛爾眼科寫在財報上的數據越來越好看。
目前,對于愛爾眼科醫院向轉介人支付回扣的問題,深交所要求愛爾眼科核查并發表明確意見。
這次,愛爾眼科恐怕很難躲避掉這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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